文圖/應志剛

生命中曾留戀過的每座城市，都像一位無法挽留時光的老人，拼了力氣想不起年輕的往事。

就連蘇州，也很少有人叫她姑蘇了。

那座存于繁華不與世爭，溫婉的姑蘇，也只有在這煙雨時節，掙扎出鉛華洗盡的舊夢。

古老的街巷與市鎮，是姑蘇的標本，是泛黃的相冊里，珍藏的記憶，留存起那段關于夢里水鄉的故事。

雨中的甪直古鎮，素淡簡凈，白的墻、黑的瓦、綠的樹，允許點綴到里面的，怕也只有撐著花傘的婀娜女子了吧。

巷口的老屋里，有位老人望著濕漉漉的青石路發呆，往來的人從他面前經過，又從他面前離去，他陷在自己的思緒里，像個雕塑。

古鎮是熱鬧的。

押著甪端游街的秦朝士兵，一群嘻嘻哈哈的孩子，穿著古裝的女子，演繹著一段當地婦孺皆知的神話。

秦始皇建“禽獸園”，意外獲得一只犀角、獅身、龍背、熊爪、魚鱗、牛尾的獨角獸，喚名甪端。

某日，崇尚自由的甪端，于深夜沖破牢籠，騰空向南巡行。秦始皇得知后，命御林軍四處追捕。

甪端巡行到甪直古鎮的澄湖上空，見湖水清澈、叢澤流芳、靈氣郁盤，便偷偷降落匿于湖中。

當地百姓得知神獸降臨，日日為其提供食物，想方設法保護甪端躲避官兵圍捕。作為報答，甪端借助神力護佑一方風調雨順、五谷豐登。

從萬盛米行到江南文化園，官兵押著甪端沿街巡游，最終“囚禁”在醬園的大院里。

若想甪端獲救，游人們需通過各種腦力考驗，沖破重重阻礙，方能獲得解除甪端身上枷鎖的鑰匙。

嘻嘻哈哈的游戲，是孩子和年輕女子的熱愛。

我原本是參與其中的，只是路過甫里食堂時，頓覺清幽，忍不住入內。

得知二樓可以喝茶，四面開窗可賞古鎮別樣風情，于是點了一盞碧螺春、幾碟果盤。

茶座無人，雨天澄凈的光，蔓延過古老的房脊屋瓦，透過木質的窗欞，在桌面泛動流光。

樓下的市河，游船輕搖而過，前方的老橋，有情侶吻得死去活來，令人一陣臉紅耳熱。

棄了這香艷的景象，落于座上，店家的大嫂已經端茶上來，輕呷滾燙的茶水，頓覺一股夾雜著果香的甜爽包裹味蕾。

這是姑蘇道地的碧螺春，在這悶熱潮濕的雨季，似一位可心的人兒，手里輕搖的紙扇子。

我依著窗臺，看著一撥撥的游客，從檐下的青石路上奔跑而過。

游戲已經進入高潮，越來越多的人們帶著過五關斬六將的“通關文牒”，向著關押神獸的醬園涌去。

我莫名地又要想起你來，我的愛人。

你可是不允我解救的機會，掙扎在世間某個波濤洶涌的荒島里。

我知我是患了臆想的病癥，這恍惚是不存在的事情，這愛情或者也曾是一個神話，你是白娘子、你是七仙女、你是杜麗娘……

我只是要望著這些古老的舊宅子就會發癡，我哪里知道，這些舊宅深院里，究竟有沒有附著了我的神魄。

何以黯然神傷？記不起的前塵往事！

雨聲叮咚。

我到底是個憂傷的男人，埋在這相冊里不肯出來。

有曼妙的女子抬頭望，我不是西門慶，你不是潘金蓮，勾不起電石火光，走罷、走罷。

這不是舊日的雨巷，那段香甜空氣里回眸驚鹿的邂逅，你和我，都不是主角。

茶已涼，我在窗臺，任風吹，往事如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