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 春天里的廬山行

2018. 4. 25

                         李俊華

                         武   漢

大約是二十多年前讀了李銳老的《廬山實錄》后，就對廬山充滿了向往，總想實地去體會一下那位身居高位卻心系苦難百姓命運、勇于說真話的彭大元帥的罹禍地，想在那里拜上一拜。多年來一直耿耿難忘。于是終有此行。

4月13日晚，我倆人登上了西安至武昌的T308火車，第二天上午到達武昌。因為已經大致了解了方位，遂把行李往車站一存，就向以美食聞名的戶部巷尋覓而去。

來到戶部巷，就覺得到了回民街一般，不過路更狹窄，更擁擠，曲折蜿蜒，全沒有西安街道的正南正北的氣派。然而各美食特色攤位的環境、衛生似乎比西安好些，規整些。從戶部巷這個名字的歷史淵源看，這里在明清兩代就是布政使司衙門管轄的糧庫、金庫所在地，有點兒像現代金融街的地位，所以它的餐飲集中也就順理成章了。

吃完飯就奔向黃鶴樓。沒走一會兒，就在樓宇縫隙間看到了黃鶴樓金黃色琉璃瓦。不由得一陣興奮而加快了步伐，一會兒就到了。

登上黃鶴樓，長江大橋的鋼鐵廠龍就從腳下隆隆地呼嘯著過江而去。極目遠眺中我也和眾多游客一樣，心里默默念誦著“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遺憾的是，視野中已看不到鸚鵡洲的影子了。據說它早已沉于江中，也有的說，對岸漢陽鎮的某小區下面，就是當年鸚鵡洲舊址。畢竟一千三百多年過去了，江中一塊沙丘消失也正常。

古往今來，雖然有人替李白辯，說李白后來也寫過黃鶴樓題材的詩句，比如“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我卻覺得這說法牽強：反正李白第一次登上黃鶴樓，第一次見到崔顥此詩是一個字也沒留下。這不是李白的習慣啊！卻證明了崔顥的不可超越。或者也可以說，是李白的緘默不語，成就了崔顥的不可超越的神話！

有了崔顥詩，就有了無數人的生事、多事。明代嘉靖年的地方官就增建了江對岸這所“晴川閣”。雖然屢建屢毀，最終還是和黃鶴樓一樣，直到八十年代才重建起來。

走下黃鶴樓就踏上了長江大橋。橋上風挺大，在正橋上徘徊了一會兒，看看天色不早。遂折返回來回到車站，取了行李上車，按圖索驥找到女兒女婿給訂好的住處。

第一天結束。

第二天準備去東湖，不料酒店保安道：今天是漢馬國際馬拉松比賽，許多道路受限……。只得改道去了省博物館

到省博主要是為了看勾踐劍和編鐘，也是向往、憧憬多年的目標。然而當真的實物出現在眼前時，還是令我激動了一陣子。這都是2500年前的家伙事兒啦！還能這樣漂亮、雄渾、震撼！

走出博物館，就離東湖不遠了。

東湖浩大，景色宜人，正是春天的好時光。鮮艷的杜鵑花兒、撲面而來的濃郁的丁香花兒香味兒都令人陶醉……

16號上午來到武漢站，坐上了武漢站至九江動車。這里主要以高鐵、動車為主，也是有別于武昌站的主要不同。下午一點多，我們已經到了九江市。13: 40我們坐上了通往廬山的車。

                  廬   山 （一）

從九江火車站出來，切記不要和陌生人說話。只消“一直朝前邊走”，也不要“朝兩邊看”：只要出站后一直朝前走不到200米，向右一扭頭，即可看到右拐彎那邊的公交站牌。近看，36路公交車投幣一元、坐三站就是長途車站，或者叫汽車總站。這里就有到廬山的班車，16 .5元一路順風就到了廬山山上的牯嶺街。

從九江長途汽車站到廬山牯嶺，剛好一個小時，當然它包含了在廬山北門處購買門票的時間。司機是個厚道的中年人，他認真對乘客說，買好了票就直接上二樓，我在二樓候車廳外等你們。

上廬山的路很好，就是彎道多，大約直行路不到百米必有拐彎。好在司機技術不錯，車開得很平穩。無意間轉身向下探望，剛走過的路已經像一條細細的帶子甩在了山谷中。

駛上牯嶺街，穿過一個標志性的數米長的一個隧道，車停在了游客中心。下車來深深呼吸了一口廬山空氣，頓時神清氣爽。因為預定的花徑堂酒店有接送游客服務，遂電話聯系。打完電話剛拍了兩張照片，酒店的商務車已經到了，此時是15 : 05。

15:30我倆已經到了如琴湖邊，拍下了第一張照片。

這家花徑堂酒店距離如琴湖不到三百米：出酒店大門走到路上，下坡幾步就看到了波光粼粼的湖水。酒店服務很好。早餐的品種不很多卻都很精致，并使南北口味都得到兼顧。

如琴湖因形似小提琴而得名。它的面積約160余畝，比西安翠華山天池略小，而比太白山大爺海面積大十倍。每天清晨我都會來到湖邊，欣賞這曼妙無邊的景色。此時的如琴湖就像一個羞澀的少女，不停的變幻身姿。你永遠看不到她具體、一覽無余的面容。在靜謐的晨曦中，在陽光初照的霞光里，她似乎總是躲在五彩輕紗后面，嬌美、若隱若現的千嬌百媚模樣，令人神魂蕩飏，如在仙境。

夕陽中在如琴湖邊逗留了一會兒，我道：咱們到牯嶺街上看看吧。于是一路東瞧瞧西看看，不過十幾分鐘就到了牯嶺。

牯嶺街玲瓏小巧，精致俊秀，卻又有大城市的氣度和恢弘。更沒想到的是，沿街隨意逡巡著，居然就看到了“牯嶺街33號”、今天的“振豪超市”。它是胡適第一次登廬山下榻的“胡金芳旅館”舊址。我興沖沖走進門去，里面已然是名副其實的超市模樣，我失望而退，在一樓一家零食店，我試圖與店主攀談，然這年輕的帥哥老板似乎還不知道胡適是誰，他更關心的，是我們要不要買他的食品……。

只好郁悶而退。

第二天17號，廬山游正式開始。

在一些游記特別是年輕人寫的游記里，東線的三疊泉往往被描述為畏途，叫苦連天的游記不少。其實遠沒那么可怕。即使賣拐棍的商販的刻意夸張，也是說“往返三個小時呢，沒有拐棍可不行”，因而令我這六旬老翁嗤之以鼻：三個小時？不過爾爾。果然，乘觀光車在三疊泉路口下車來開始步行，一個半小時就到了三疊泉谷底。飛瀑奔泄，水花兒晶瑩。山崖上，艷麗的杜鵑花已經綻放，點綴著滿目青綠色。

三疊泉下，聽著隆隆濤聲，不免替李白惋惜：雖然你有“飛流直下三千尺”的名句，然而你卻沒福氣看到，那仿佛天穹飛下、一跌再跌三跌、急于奔騰而下、投入大山懷抱的更靈動、更奔放的多彩多姿的瀑布…….。

從三疊泉返回途中，我們去了五老峰。并沒怎么覺得累，就到了四峰。也感覺到，四峰似乎就是比五峰還高，也更險峻、巍峨。四峰的小店旁，一個東北小伙子整理著他的大行囊。他說他要在這里宿營，為了拍日出，等小店關門下班，他就門前小空地上搭起帳篷。

歸途中一時疏忽，錯過了植物園站，只好又倒了一次車，來到植物園，只為看一眼陳寅恪。在植物園茂密的綠蔭下，根據路標，很快找到了陳寅恪夫婦的墓地。

陳寅恪，黑暗中少有的硬漢。那“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就值得我在他的墓前深深鞠一躬！

       廬   山 （二）

 河東路176號

第二天18號，還是繼續在東線含鄱口、蘆林一號、美廬等游覽。

含鄱口顧名思義，是群峰圍繞中豁然開朗、能望到鄱陽湖的一處高地。來廬山前最惦記的是天氣，所幸這幾天都是晴天。可晴天也會有薄霧，遠望鄱陽湖也是云遮霧障。此時才覺得，雨后初晴才可能是最佳的遠眺時機，然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幻想。

廬山眾多歷史、人文景點中，最被人津津樂道的，自然是美廬、毛舊居、廬山會議舊址以及六百余座歐式風格的別墅等。然而我最心系之、神往之、悲切之的，卻是河東路176號彭德懷別墅。

站在氣派、富麗堂皇的蘆林一號別墅前，心里別有一番滋味：大門門楣上電子顯示屏上介紹赫然，字字扎心：蘆林一號興建于1960、1961年。那正是神州大地上餓殍遍地、無數人在死亡線上掙扎時。吊詭的是，三年“自然災害”中，滴水洞、蘆林一號等建筑工地的夯聲炮聲，已經被媒體中“不吃紅燒肉”和“睡衣打補丁”的狗血聒噪所粉飾、沖淡。是官媒無恥，還是愚民太傻？恐怕是相得益彰、難分軒輊吧。59年廬山上的“神仙會”，錦衣玉食，歌舞升平，“暖風熏得游人醉, 直把杭州作汴州”。六億面帶菜色的百姓只有一個元帥老翁為他們說話卻落入陰謀陷阱中橫遭凌辱。而百余中央委員、文臣武將，卻只會看著一個人的臉色說話、揣摩圣意、落井下石，陷害忠良！

176號別墅與其他別墅相比極為普通，就是一幢青石帶地下室的平房建筑，因而房基稍高。舊時稱芬蘭別墅。窗子里有厚厚窗簾掩蓋，什么也看不到。我有些氣餒，只好呆呆立在門前。忽然，我覺得在這里的沉默、徘徊，就是在與這個率真的老者做著心有靈犀的無語交流，就是對他的仰慕、敬重。眾多的廬山美景，到處是贊美是歡快。只有這一處令我心情沉重。當黨、國家瘋狂、麻木時，只有他一人不麻木，敢說話。就是在這間房子里，彭德懷元帥寫下了給毛的個人意見，卻不幸從此墮入陰謀中。彭總不快。他問：主席，我給你的私人信件，你怎么印發下去了？毛回答，你也沒說不要印發嘛。偉人這話聽來怎么都不像九五之尊的自重，而像是市井小人的詭辯、愚弄，絲毫沒有老戰友間的誠信與尊重。

從位置看，彭德懷住河東路176號，毛住的美廬是河東路180號，近在咫尺。然而中間區區幾百米路，卻硬要構筑起“反黨集團”的壁壘、陷阱，來對待一個老黨員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言者無罪，聞者足戒”。可以說，彭德懷的命運就是六億中國人民的命運。

176號別墅前花草依舊，松濤依舊。難以想象，當年被冤屈的彭總是怎樣熬過那段被指鹿為馬、被栽贓陷害卻百口莫辯的歲月。建政后所有大會都是“團結的大會、勝利的大會”，而59年這個會議無疑是一個失敗的會議，恥辱的會議。顛倒黑白、拒絕認錯的結果，就是62年“階級斗爭天天講”謬論的出籠、文革浩劫，終于把國家、把六億人民拖進萬劫不復的深淵。只差兩年，可憐的彭總終于沒有熬到黑暗過去、曙光重現的那一天......

時間差不多了，只好一步三回頭地離去。走到院門口駐足回望，悲戚上涌：金色的朝陽中，這棟無法訴冤的別墅依舊默默矗立著，它的普通、不起眼和粗莽、率真的彭老總一樣，更像一個心系百姓的平民領袖，被有良知的中國人永遠懷念。

廬山沒有什么了，只有敢說真話的“彭德懷”三個字的豐碑，難以磨滅，熠熠生輝。

邁著沉重的步伐走進美廬，立刻被這里的熱鬧、喧嘩所感染。游人們似乎對老蔣夫婦有更多的興趣。似無人注意，在59年廬山會議其間，毛澤東就是住在這里，并在這里醞釀、謀劃、羅織了整肅彭德懷所有活動……。

心里煩躁遂走到室外，在“美廬”的石刻旁，一個導游小姑娘用手機揚聲器大聲講述著“這個美字，毛主席曾經說，倒著讀就是大、王、八三個字”，我驚愕的扭頭對這小姑娘脫口而出：不會吧，偉人怎么會如此猥瑣！這下子是小姑娘驚愕了。我忍了忍，終于把后面的“太下流”幾個字咽了回去。好一會兒，小姑娘才回過味兒來，用目光攆著我說，這是親歷者的回憶，沒有錯的！

我當然知道沒錯，導游們的資料是最準確的。不便公開說的，只能保留在導游們的解說詞里、做噱頭里吸引游客。

觀光車上，廣播里不停播送著沿途景點的歷史：

如琴湖和蘆林湖都是修建于1961年，也就是與毛澤東的蘆林一號別墅同時修建的。蘆林湖則是專為毛游泳而建，因而與蘆林一號最近。如今它是牯嶺上的生活水源，所以周邊嚴禁游人靠近，這也對，畢竟是給萬余名廬山居民和所有游客的飲用水。然而當聽到這些介紹時，我又犯了輕薄、惡謔的毛病，順嘴說到，哦！原來今天我們喝的，都是偉人當年的洗澡水啊，車里一片笑聲……。

離開了176號，我的廬山之旅在心靈上已經結束了。

情系滕王閣

離開廬山就到了南昌，而到南昌則只為了看滕王閣。近130公里也還值得。

對滕王閣情有獨鐘是源于一個情結：2001 年我回到了車間一線，自己選擇了勞動強度最大的清洗工作。在揮汗如雨的工作間隙，忽然想：何不利用這機會，背誦、默寫《滕王閣序》呢？這連標點符號共九百多字的駢體文是很有魅力的。但過去卻一直沒有耐心背誦它。這下有時間了，清洗工只需要出力氣，不需要動腦子。于是，一邊干著活一邊心里背誦著它。休息時，隨手扯過包裝紙就寫。清洗組有的是包裝紙，那種略顯粗糙的、一面是蠟不能寫字；另一面稍粗卻可以寫字。順便恢復一下鋼筆字的書寫，也把我那支不太好用的鋼筆筆尖也研磨一番。竟是一舉三得：背誦用了半個多月；默寫用了近一個月全部過關。

現在回想起來，一邊揮汗如雨地搬運著成噸的鐵塊、齒輪，一邊默默背誦著“云銷雨霽，彩徹區明。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這種經歷，可以算是苦中作樂。但也不失為一種逆境中的心靈獨步和精神享受。

這滕王閣自從唐代建立，到1926年毀于戰火，毀了建、建了毀共有28次之多。1989年是第29次重建。而這次重建，還有四十年代梁思成留下的數張草圖為參照，應該說這是滕王閣不幸中大幸吧。重建的滕王閣，高約57米。比大雁塔還高出兩三層樓房的高度。

登閣遠眺，贛江兩岸盡收眼底，上下游遠處兩個方向各有一座公路大橋如彩虹輕盈地跨江而過，與滕王閣交相輝映，令人心潮奔涌，怦然心動。當然此中有被王勃登高樓，撰奇文的情懷激蕩和激動。

寫到這里，耳畔又響起了“時維九月，序屬三秋。潦水盡而寒潭清，煙光凝而暮山紫。儼驂騑于上路，訪風景于崇阿，臨帝子之長洲，得天人之舊館……”

那抑揚頓挫、朗朗上口的美文神采又讓我陶醉了。

婺   源

在南昌只住了一晚。看完滕王閣就動身向婺源出發了。

多數人認為，婺源油菜花開放時最美。我卻不以為然：油菜花南北方都有，只為看油菜花何必跑如此遠路。

在婺源火車站下車來，就有各種拉客車來主動前來招徠生意。最后坐了十塊錢出租到了景悅陽光大酒店。

因為婺源有代表性景點都稍遠，加之時間所限，只好報了酒店推薦的附近一日游，主要是游篁嶺和李坑，其他幾個都是僅供拍照的“十分鐘景點”。

到了這里才知道，那個叫李坑的景點，和“坑人”的坑，完全不一回事。這個“坑”只是小溪、溪水的意思。我還是喜歡逗趣道：即使知道坑人也得往里跳啊！

篁嶺屬于依山而建的徽派風格村落。古樸的歷史遺存和秀美的竹林輝映。青瓦白墻，村中溪水潺潺，許多院落都不乏溪水流淌穿過，給小村莊增添幾許靈秀。村中居民都已經遷到山下集中修建的移民村居住，村中只有經營各種商品的人員。這種模式令我感到一絲憂慮，一如西安西北面的未央宮遺址保護區------因為保護區內所有居民都已遷出，保護區內基本沒有常住人口，令人感到建筑猶存，人氣零落。保護區內所有的，都是各種商業行為而沒有實在的生活氣息。保護區的保護，似乎流于“治一經損一經”，并不樂觀。在篁嶺所見再次證明了這一點。

李坑的景色特點就是“小橋流水人家”，一條溪流從村中穿過，兩邊都是民居、商家。許多餐飲店門前的溪水里都有婺源有名的“荷包鯉魚”罩在網中。

婺源縣人口36萬。一條新江河穿過縣境而過，使兩岸景色錦上添花。在婺源火車站，拉客的出租司機都會告訴你，婺源的公交車多么不便，不如出租車快捷而價格合理。這話前者基本不差，因為公交車下午5：30就收車了。但后者水分頗大。因為已知目前的三條線路公交車，有兩條都是一塊錢投幣到火車站終點。

一點遺憾：

在李坑許多店鋪，都有人在游客面前拉著大鋸鋸木頭，告訴你這是香樟木。鋸下的一公分厚的樟木片，兩塊錢一片。于是買了幾片。其實不是相信這樟木片，是相信了他們拉著大鋸的樣子，結果恰恰是這點中招了。買回的樟木片一周后就沒了香味兒。我大呼不已：我們昔日鄰居家徐大媽年輕時陪嫁的兩只樟木箱子，用了幾十年都香味兒特沖；這才幾天，打著香樟木片的香味兒，就杳如黃鶴？

當然要為婺源的荷包鯉魚說句公道話：美味兒確實好吃，然而新江河、農家門前溪水的保護不盡如人意，所以我寧愿選擇在酒店吃這個特色美食。

吃完美食，就踏上了歸途。

                                      2018. 5. 2